返璞歸真

 

宋代文人論畫，如歐陽修、蘇軾、黃庭堅、王安石、米芾、晁補之等人，大多著述都為轉抄雜湊前人，宋代繪畫開臨摹代創作之風，著述亦然。晁補之(1053-1110)的<<畫論>>特別值得一提的見解，其一是「遺物以觀物」：凡物皆有形和神，若以形和現象為物之第一自然，則神和本質為物之第二自然，藝術只能成立於第二自然之中。「遺物以觀物」即是遺物之第一自然，而觀物之第二自然；但能觀物之第一自然者，未必能知物之第二自然，所謂皮相之論也。真正的大家，能觀物的第二自然者，必能遺棄物的第一自然，直透現象而察其本質。 其二是「畫寫物外形，要物形不改」，「物外形」便是物的第二自然，以及他所說的「惟意而不在形」，都是他所要強調的。但他又補上一句「要物形不改」，雖然藝術成立於第二自然之中，但也不能完全不要第一自然，不能畫牛作馬。

 

元代大文人鮮有不會作畫者，趙孟頫、王冕、倪瓚等是元代著名的作家、詩人，又是第一流大畫家。趙孟頫(1254-1322)，字子昂，喜古文字，收藏古字畫，「古意」也自然成為他審美的最高標準，因而他反覆提倡「作畫貴有古意」。畫求「古意」，人必好古、師古，「人心不古」是風俗不淳樸的因素，「人心古樸」則是風俗淳樸的表現。師古必須是真正的古，師不古之古只是師舊；沒有真正的師古，只是沿著舊路走下去，所畫就無新意。趙孟頫不是順著南宋的路走下去，而是師法唐、五代為主，所以，他的畫風便和「近代」拉開了距離，自然出現了新意。

 

文藝是人的意識反映出來的形態，即是意識形態，也叫社會意識形態。古代的人處世為人較之後世要純樸真實得多，思想意識較之後世也單純得多。人愈世故，思想愈複雜，真和璞的東西就愈少，人就可能會愈油滑。他的處世也許很順利，但在藝術上絕不會有偉大高雅的作品。社會過於複雜，可以使人窒息，所以，春秋至戰國期間，由於社會發展太快，人的變化也太快，真和璞相應減少，老子和莊子都大聲疾呼，要「返璞歸真」。歷史改朝換代，總是一代一代地減少真和璞。就藝術而論，代表商周的青銅器藝術，後世無可比擬；代表秦漢的石刻雕塑藝術，後世無可比擬；代表六朝的畫法藝術，後人無可比擬；代表唐宋的繪畫藝術，後人無可比擬。一般來說，社會愈發達，藝術就愈缺少真璞。今人的作品固然可以更精細，但格調卻很難超越古人；社會向前發展，藝術反而倒退、庸俗、卑下。

 

最高貴的藝術莫過於單純，最偉大的作品莫過於平易。而單純和平易都需要真和璞。「禪意」、「莊(道)意」都是要求純化人的心境，擺脫濁腐的人世。人心進入古的境地，也就是高尚、單純、樸素、偉大、平易的境地，作品亦然。人欣賞格調高古的作品，實是求得生態平衡，因為現實中得不到的東西可在藝術中得到滿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