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濤對他自我立的「一畫」之法作了這樣的註解:夫一畫含萬物於中,畫受墨,墨受筆,筆受腕,腕受心,如天之造生,地之造成,此其所以受也。墨非蒙養(應是豐富學養、陶心養性、以造化為師等等形成之心境、情懷和修養)不靈,筆非生活(技巧)不神。能受蒙養之靈而不解生活之神,是有墨無筆也。能受生活之神而不變蒙養之靈,是有筆無墨也。
作山水畫,當以筆取氣得其剛陽之美,以墨取韻得其陰柔之美。所以墨妙空靈內蘊,須有蒙養之功,無蒙養之功者,用墨是不耐看的;筆精入神,就要技巧,兩者缺一則筆墨不周。畫家要尊重自己的直接感受,不必全尊古人畫中之「識」。可以借鑑古人,但不可拘泥於古人,若「得其畫而不化,自縛也」。用筆之技巧不應來自古人,而應來自「山川萬物之具體」。「山川萬物有反有正、有偏有側、有聚有散、有近有遠、有內有外、有虛有實、有斷有連、有層次、有剝落、有豐致,有縹緲」。這就是用筆之大端;用墨同之。
用筆的技巧和運腕關係最為重大,不懂得運腕,用筆技巧永遠不能提高,所以談筆墨必先從運腕入手;腕若虛靈(通竅靈巧)則畫能折變,筆如截揭(果斷不遲疑)則形不癡蒙。腕受實則沈著透徹,腕受虛則氣舞悠揚;腕受正則中直藏鋒,腕受仄(傾斜,通「側」字)則欹斜盡致;腕受疾則操縱得勢,腕受遲則拱揖有情;腕受化則渾合自然,腕受變則陸離譎怪;腕受奇則神工鬼斧,腕受神則川岳薦靈。凝視音樂大師運弓的手腕特別美,視覺的感受真是一級棒,原來它不僅止於美感,竟然還有這麼深奧的道理在其中。將此段的實和虛、正和仄、疾和遲、化和變、奇和神的筆法技巧,細心體會並融合到弓法技巧,相信會受益無窮。無論是實或虛、正或仄、疾或遲、化或變、奇或神,都是為了達到沈著透徹、氣舞悠揚、中直藏鋒、欹斜盡致、操縱得勢、拱揖有情、渾合自然、陸離譎怪、神工鬼斧、川岳薦靈等等的正面效果。
「筆與墨會,是為絪縕。」 絪縕本指天地間陰陽二氣相互作用而產生的渾化狀態。畫中絪縕是通過「筆與墨會」而表現出大自然的絪縕氣象,石濤認為「化一而成絪縕,天下之能事畢矣」。「絪縕」效果,就是要筆墨渾然一氣,不可雕鑿,不可極腐,不可沈泥、不可牽連,不可脫節,不可無理。要在墨海中立定精神,筆鋒下決出生活。
山川形勢和繪畫筆墨之間的關係:得乾坤之理(有點類似易經:崇效天,卑法地。)者,山川之質也;得筆墨之法者,山川之飾也。畫之理,筆之法,不過天地之質與飾也。真實山水所有的,皆畫中山水所需,山川形勢氣象萬千,若能「以一畫測之,即可參天地之化育也」。他又認為天地有權衡,可變山川精靈氣脈。「我有是一畫,能貫山川之形神。」石濤特別提出,畫山川,必須熟悉山川,達到「山川與予神遇而跡化」的境地,即<<莊子>>的「物化」境地。因而他畫山水不必從某家法,某家皴中找根據,他認真告訴世人「搜盡奇峰打草稿」。
石濤看山和海有其相似之處,「山有層巒疊嶂…..猶如海之洪流」,而「海潮如峰,海汐如嶺」。山高海深,兩者是截然不同的自然體,但在他看來,「山即海也,海即山也」,坐禪入定,超凡脫俗,以意念創造一個新的宇宙,這是石濤繪畫藝術的最高境界。畫家觀景要善於聯想,他這樣觀察景致,能突破傳統界定的觀感,非常了不起。
音樂的詮釋欲突破傳統的界定看似不易,但如能確確了解作曲家的創作動機和創作主題,也並非全然不可行。馬友友說:「他演奏了巴赫大提琴無伴奏第二號組曲,在朋友婚禮上演奏,也在葬禮上演奏,因為巴赫的音樂充滿客觀,他對於悲傷有最深沈的了解,對於快樂,也有最歡愉的慶祝。」馬友友強調巴赫的音樂完全可以「解釋全世界」,就是一實例。當然不管如何善於聯想,都要有立足點且能一以貫之,才能左右逢源、一氣呵成。
山和水都具有人性道德的一面,對培養人的精神氣質都具有「資任」的作用。人從山水中可得到啟發鼓舞,「是以仁者不遷於仁而樂山也」。「知(智)者….遷於源泉而樂水也」。但作畫時,卻「不任於山,不任於水,不任於筆墨,不任於古今,不任於聖人」。而平常就得靠這些資任自己,充拓豐富自己的精神(應指心境、情懷和修養),「此任者,誠蒙養生活之理」。石濤特別強調尊重自己對大自然的直接感受,具有可貴的反潮流精神,給後世能創新的畫家以極大的影響和鼓舞。但他過於蔑視古法,也給後世不願下苦功的畫人以「胡塗亂抹」的藉口。
您對書畫藝術鑑賞與評論精闢獨到,受益匪淺。
回覆刪除照理說不應只是賞析而已,怎未見筆下功夫呢?豈非高人深藏不露?
[版主回覆08/14/2009 00:08:06]我完全無筆下功夫,純粹只是賞析。
從小就對「美的事物」特別感興趣;我從事紡織出口貿易,現已退休,也許是經營自己事業,對人事物「整合」的習慣,讓我對喜愛的藝術所做的整合有點「心得」。如此而已。
感謝您的讚美!